“宫里自从出了那几桩大案,皇上就指望着军机处能处变不乱,像像样样做个大秤砣子,想必您老定当会尽心尽职!”铁弓南道。
张廷玉一抬手:“不多说了,我这就去见皇上!”
乾隆在东暖阁听了张廷玉的陈词之后,“咣”的一声,将一只珐琅彩的茶碗摔得粉碎,取过榻案上的纸片,拍打着:“上头写着的,都属实么?”
张廷玉道:“铁弓南亲自在户部银库查证,证人证词都经得起三法司会审。而且,这九十万两水利银,并未运至银库,全都藏进了梁诗正的老宅。出库之银未曾造册,而银子全都运至私宅,就凭这两条,此案就已铁证如山。皇上!朝廷拨下的这九十万两水利银,是用来修筑钱塘海塘的,而修海塘是为了保住浙江最大的一块丰饶粮田!梁诗正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侵贪这笔银两,就是在夺我大清粮田!其害尤烈,须得速办!”
乾隆脸上泛起一层既憎恶又伤感的暗影:“朕要立个规矩,凡祸害大清粮田者,无论是谁,一律严办、速办,不得有半点拖延!哪怕只是一只鸡,也要用牛刀杀!张六德,朕有旨!”
候在一旁的张六德应声:“奴才在!”
乾隆道:“准张廷玉奏,即刻缉拿梁诗正,交刑部议审,并传朕刚才的这番话!”张六德道:“奴才这就告知内务府拟旨!”
披挂着大铁链子的马拉囚车押上梁诗正的时候,北京城上空纷纷扬扬飘起了雪花。各种市井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雪朵硕大。空旷的街面,一条孤独的老人身影紧裹在一件棉披风里,拄着一根拐杖,站立着风雪中,整个人像是在等待着一种悲壮的吞噬。他是刘统勋。
刑部大狱门外大街,尖峭的寒风刮得雪片在半空团团打转。
浑身是雪的刘统勋站在路心,口里哈着重重的白气。囚车在刘统勋面前停住,押车的刑部司官认出了刘统勋,行礼:“刘大人何故在此?”
刘统勋道:“囚车里押着的是梁诗正么?”刑部司官道:“没错,正送往刑部大狱!刘大人在刑部大狱门前拦车,有皇上的手谕么?”刘统勋道:“梁诗正与我同院为官,他下了狱,我不能置之不问,故此前来见他一面,问他一句话。”
刑部司官道:“那好吧,刘大人问完了话,立即走人。”捕兵将盖在车上的桐油大布掀起,笼里蹲着一个人,刘统勋探望笼内,吃了一惊。梁诗正苍白如雪的脸像是死了一般,只有两只眼窝还有些生气,闪着柔绵的光亮,圆圆的额头如同一块岩石,脖子上已多了一副厚厚的木枷,一根粗实的大辫落在枷板上,像是一堆黑土。
镣声一响,梁诗正抓住笼栅:“刘大人?”刘统勋的声音发颤:“梁诗正,你还知道我是刘大人?你听着,我前来拦车,只是要听你说一句话,你能如实回答么?”梁诗正道:“能!”
刘统勋道:“我问你,你真是贪官么?”梁诗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您竟然也犯了糊涂,连自己最信赖的人是清官还是贪官都分不清!我梁诗正不光是个清官,而且一清见底!”刘统勋道:“既然如此,你能洗刷自己么?”
梁诗正看向笼外的一片片飞雪:“刘大人,上苍降下这漫天大雪,是因为老天爷不忍看到人世间的污浊,要还它一个清白!”
刘统勋的嘴唇哆嗦了一会儿:“我听明白你的意思了……”押车司官大声道:“押走!”刘统勋道:“等一等!”囚车停下。刘统勋走近囚车,抓住梁诗正的手:“张廷玉让我跟你说一句话:罐子破了,也别破罐子破摔!”
梁诗正眼里闪起泪花:“记住了!我会好好活下去,为自己洗刷冤屈!刘大人,您也多多保重!”
桐油大布哗的一声盖下,车轮转动,雪浆溅起。刘统勋站在深夜的大雪中,眼里含着泪水。
刘统勋望着隆隆驶向刑部大狱的囚车,心里有了一种自己被轮子轧过身躯的痛感。他无法相信梁诗正会是贪官,也无法不相信梁诗正不是贪官。让他万般揪心的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这种痛感还会延迟多久、还会有多少“贪官”会突然冒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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