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孤零零地透进窗来,将宫柱的影子投在龙椅上。
乾隆孤坐在议政大殿椅中,内心怆然,乾清宫验鸟,深深刺伤了他。执政十年,乾隆总以为一心一意“承先帝之德,行宽仁之政”,国家的法规已然完善,国仓充盈,百姓温饱。可是,那一只只开腹田鸟和一份份造假奏章,都在向他诉说着王朝的实情。
大门“呀”的一声轻轻推开,孝贤皇后走了进来,静静地在乾隆身边坐下。
乾隆眼里噙着泪水说道:“十年前金殿称水,称出了一场天灾;十年后金殿验鸟,验出了一场人祸。谁能告诉朕,大清国的天下,到底出什么事了?”
“皇上,大清国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
“不对,这不是实话……你没跟朕在说真话!你知道,朕用金剪子剪开鸟腹的时候,就是在给朕自己开膛!”
“皇上!您在开元之年说过,‘苍天不悯幼帝之心’,如今您已经不是幼帝,苍天定会怜悯于您……”
乾隆猛地站了起来,摇头:“不!朕不需要上苍的怜悯!朕只是想让身边的大臣们都知道,什么叫……切肤之痛!”
这时,张六德和田喜引着讷亲、张廷玉、孙嘉淦在宫廊上疾步走来。张廷玉道:“张公公,皇后陪着皇上在议政大殿坐着,有好一会儿了吧?”张六德痛心道:“退了朝,皇上就自个儿坐那儿了。”
讷亲长叹一声:“那把金剪子伤着皇上了。”孙嘉淦道:“咱们见着了皇上,别再给他添堵,拣些好话说。”
三人跪伏在皇上跟前,齐声道:“皇上请回吧,龙体为重!”乾隆的目光懦弱、迟疑而又伤痛,甚至还有一丝企求怜悯的凄然。皇后在一旁拭着泪。
三位大臣又俯下身去,痛心道:“皇上,听臣等一句吧!”
皇后的声音忧伤:“皇上刚才问我,这个案子要是大翻起来,还会有多少炙手可热的大臣卷进去?我答不上,我只是对皇上说,这么大的担忧,您该问问身边的大臣……正这么说着,你们来了。”
张廷玉抬头道:“只要皇上说一句话,此案就到此为止了。”
乾隆道:“到此为止,行吗?十大臣举钥下牢的场面,在朕的眼前已是挥之不去。朕只要一合眼,看到的就是那十把钥匙……朕知道,只要再发一句重话,还会有十把、二十把牢门钥匙在朕的面前高高举起……朕,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会儿,朕在心里反反复复念叨着的,只有一句话:历代的皇帝,没有被打昏的,都是被骗昏的……朕,就是这样一个被诓骗了的皇帝……”
说着,两行清泪从乾隆的眼眶里淌出。
讷亲道:“皇上,从来为政之道,损益随时,宽猛互济。金殿验鸟,虽说验出了十个造假的各省督抚,使朝堂为之一冷,可也不失为是一桩好事。君侧当清则清,不清则乱!”
“验鸟之时,百官济济,而清出的也只是区区十条蛀虫,皇上不足为虑!”张廷玉道。
孙嘉淦道:“皇上!医家说,‘目病宜静,齿病宜动’,臣以为,治民如治目,以静为主;而治臣就如治齿,以动为主。金殿验鸟,验出十大罪臣,将其投入牢中,那就是动,是治理臣工的良策。此一动而震天下,皇上当欣慰才好!”
“朕听得出,你们都在劝朕要想得开,想得远,把坏事净往好处去想。可失去十个大臣,并未断朕十指。朕的伤痛,不是因为他们,而是因为不知道还有多少大清臣子要让朕不得安宁。你们替朕想过吗,如此下去,朕何以任用大臣,而大臣又何以身任国家之事?”
三位大臣看看皇后,不知该怎么说。
乾隆的脸渐渐移到了阳光里:“是啊,有你们三位股肱大臣这会儿来陪朕,朕得谢你们。都别跪着了,起来吧,将膝盖上的尘土掸了,回去替朕好好想一件事,这场金殿验鸟,传开之后,必会轰动天下,必会有人怀疑朕坐朝十年创下的功绩,必会有人拿这十大臣的脑袋来重砸朕的爱臣之心,必会有人对朕今后要办的宏业横加质疑甚至不敢作为,出了这等事,朕该如何处置才好?你们想明白后,在今年的圆明园‘北远会议’上,都拿出个办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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