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的夜晚,便可遥遥望见东西两边的尽头火光冲天。是兵马在示威:瞧,我们是帝王之师,我们堂堂正正,士气逼人。你们敢打我,你们就是造反。北堂搂着岚昭,在深秋的夜风里,两人都在抑制着自己内心深处的害怕。
身后的宫府暗淡凄冷,时有落叶沙沙的声音,大概是野兔。
七日后,大军踏雪而来,声势浩大,白天落雪成雨,天地光芒璀璨,为见证世俗之心。
北堂峻将弓箭手插在城墙上,喊人绑了妻子准备放入民众之中,后来一想,又带上她。自杀他杀都是死,何苦牵累民众呢?
岚昭眉目流转,望着北堂,嫣然一笑。
待将手下刺客杀手分配到城里,防止士兵作乱后,北堂戎装上身,领兵出门,唤来李无忌的军马,为的是在乱战中给自家孩子一线生机。
敌军六路四面袭来,哒哒声轰然震悚。
北堂或牵或诱,将五路敌军引到三面,一路留在南面。
时机正好,北堂对身边的一位中年壮汉低语了几句,那汉子弯弓搭箭,朝天射出。城内留下的百来士兵往南门冲出,血战成一团。
前面三门听得厮杀之声,拔刀向北堂一军,也厮杀成一团。刀剑铿锵,呼喝连绵,伏尸遍地,流血漂橹。
大约两刻钟后,在北堂的引导下,两军逐渐分离。北堂招了招手,士兵按次序回城。
敌中一将正要下令追击,意气风发,被青盔男子抬手拦住:“此事切不可大,点到为止。”于是作罢,两军突然安静下来,只地上的一些呻吟,马蹄的嗒嗒,显了生机,也显了悲况。
北堂脱下戎装皮袍,露出一身白衣,周身的伤创使得血花淋漓,他把血手在外衣上蹭了蹭,走到城门口。
一名体态婀娜身着绿白毛氅的女子走出城门。
北堂牵着岚昭,岚昭扶着北堂,走到敌军脚下。
“恶贼北堂,我大汉天廷许你境外三疆,以慰民生,贼子却心念狂傲,屡犯我天朝边境,罪可当诛。”
北堂笑了笑,死前的人都比较聪明,他能知道在边境打着自己旗号作乱的人都是那边的棋子,想到自己查了好几年,辛苦白费,现在也并不生气,忽觉得世事尽可原谅,而自己又有原谅的凭依,这便生不起气来。
他昂首看着高头大马上的青盔凶神,笑着说:“好吧。”
这边飒然求死之时,城内突然响起哀嚎声,厮杀之音倒显轻微,几乎是在屠杀。
北堂脸色慌乱,回身望去,远远看到几个平民装束的人抄着刀大砍特砍刚进去的兵士。
北堂回身怒斥道:“那些人是谁?”
青盔老将没有说话,抬弓一箭射进城门,恍惚间没了声息。
“龙盘山的大当家吧。”
“我们互相不知安排,只是许多年前我来漠北时便见过此人,所以认出。”老将言语淡漠,说完话,从马臀旁的褡裢里取出一个黄布袋,扔在地上。
北堂峻拾起,打开一看,是把手掌长的匕首。
天色逐渐灰暗下来,冬日的时光短暂,黑夜迫不及待,仿佛要隐藏些什么。青盔老将擦拭完匕首,对传令的说了句:“走吧。”汉军收拾起装束,一声令下,便转身向西行去,他们扎营在乌桓以南的边境,马蹄嗒嗒,黄尘使得那边更加灰暗如泥浆般分辨不清了。
古岚以南,一名男子,正脱了一半盔甲,死死拉住抱着锦儿的陆生。
陆生与岚昭相处六七年,一主一仆,却因为少孤的关系,情深似海。她喉咙嘶哑着,张大嘴巴,哑哑地发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泪水将尘埃黏在脸上。
那男子一手脱了肩甲,拽回陆生,说了句:“走吧。”
古岚以南六七里外的小山丘上,有两人道士装扮,清瘦点的坐着,高壮的站着。
那清瘦道人凤眼深邃,说笑道:“这仙子酒一喝便忘了时辰,转眼便是十日光阴,倒爷我脚步都有些飘啦。”
“还好没误了我的差。不然又得遭殃好久。”
站着的道士一言不发,眼神呆滞。坐着的那位瞟了他一眼,站起来拍拍屁股,说道:“那好,我们也走吧。”
城池开始冷清下去,一个温暖的小国将要变成混乱的驿站。这里的很多人都将要离开,这里将要迎来荒芜的寒冷的漫漫长夜,这夜里会有很多人死去,虽然明知会有一个人必然可以将黎明开启,但遥遥无期谁也不知。
我既无心拯救世人,也便无力对抗长夜。
只好,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