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聿明府.锛躺在床上,已经熄灯很久了,可是他睡不着。这些天,他每晚都会从噩梦中惊醒。那些原本已经离他远去的梦魇,由于身体虚弱的关系又再次入侵了他。宿舍里的孩子都已经熟睡了,屋子里响着香甜地鼾声。窗户被雨滴轻轻叩响,就像有人在轻轻诉说着一个哀伤的故事。
聿明府.锛感到身上轻飘飘的,像是能随着一阵风飞起来。他只是看了一眼窗外的雨,转眼就到了窗户外面。他拍打着窗户朝里面喊话,可是发不出声音。一阵风把他吹向天空,俯他视着屋顶和草地,雨水从他身旁滴落,一滴也没有淋到他身上。他飞起来,穿过乌云,离开郊区,飞越繁华的东极城,来到无尾空岛的另一面。那里的城市燃烧着,炙热的火星迸向高空,即使远隔千米也能感受到它的热度。
轰炸机向地面投下炸弹,在他眼前交火。受伤的战机从他身边擦过,强大的气流将他带向地面。他坠落到火焰中,眼睁睁地看着人们被烧成焦炭。
建筑变成了空架,钢铁在高温中融化。母亲跑过来拉住他的手,将他藏进地窖里,而她自己,却没来得及进来;被灼热的气浪吹得无影无踪。黑暗、饥饿和寒冷,永无止境的哀嚎,每当他推开头顶的舱门,母亲死去的一幕就会重演。他无力地退回到黑暗中,蜷缩在角落里,却又感到一无所依。连墙角都莫名地消失,身体向无底的深渊跌落。
他醒过来,原来又是梦。
他用被子捂住脸,轻轻地抽泣起来。
他忽然想到了埃罗斯,勇敢的埃罗斯。虽然那种勇敢近乎鲁莽,但他的身体里一定蕴涵着自己所不及的坚强。和埃罗斯在一起,他觉得自己也沾染了这种力量。
现在,埃罗斯有了一个妹妹,他不再是一个人。聿明府.锛为他高兴,又有些嫉妒。更多的,是害怕埃罗斯因为这件事而无暇顾及他们之间的友情;害怕失去这个亲密无间的朋友;害怕孤独。
当他听到埃罗斯说,“分你一半”时,他真的感到由衷地高兴。从那一刻起,他的顾虑完全消失了。
可他又有些隐隐的担心。他自己也不知道在为什么而担心,也许在担心埃罗斯鲁莽的性格,也许是为了别的什么。在他小小的内心世界里,除了母亲,埃罗斯是他第一个如此珍视的人。也许,除此之外,他是觉得还不能接受一个突如其来的妹妹吧。
他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这一次,他没有做梦。
他起得太早,连续几天在床上呆着,根本就不缺乏睡眠;其他人都还在睡觉,只有楼厅大钟的钟摆还在不知疲倦地摆动。他穿好衣服,轻手轻脚地走出宿舍。
孤儿院很大,虽然来这里已经三年了,他依旧只熟悉其中的一小片区域。
他住在东栋的三楼,九龄和十龄孩子的都住在宿舍的这一层,每十二个孩子住一间宿舍,同一个班级孩子的宿舍又互相挨着,埃罗斯的房间就在隔壁——可他的床空着的。
因为不放心晓安,埃罗斯整晚睡在婴儿室。婴儿室在西栋的一楼,一般四个婴儿一间,由两位么么轮流看管。这里不常有新生儿,央丽思特别照顾晓安,同意给她独立的房间让两位么么专门负责照看她一个人,可埃罗斯还是执意要搬过来住,程曦不允许,他就在熄灯后偷偷地溜过来。聿明府.锛知道,埃罗斯要是想溜出去,谁也管不住他。
聿明府.锛漫无目的地闲逛着,肩头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他踉跄了一下,扶着墙经过宅邸主人的画像。画像各种风格的都有,一律竭力地夸张着画中人的英武和高大。一想到自己是以这位大人的名号为姓氏,母亲曾经叮嘱的话语又在耳边响起,仿佛她能预测未来。“她叫戈罗艾璐亚”她说:“——我们的家族来自惑星,你的父亲抹去了自己的名字。可你要记住,他是穿越星空的步真,是一位伟大的勇士。他们夺走了戈罗艾璐亚,夺走了你父亲的生命,但谁也不能夺走你的姓氏。无论以后他们管你叫什么,给你安上高贵头衔或轻贱的绰号,你都决不能忘记自己的姓氏。你不能说出来,只能默默记在心里。你的姓氏有着强大的力量,你的仇人惧怕她,时刻想着要毁灭他。它在钨人的语言里念作‘戈罗艾璐亚’,与我们的母星同名。聿明府.锛,记住。只要你铭记于心,这份力量就永远会跟随着你。”
他来到花园里,穿过环绕喷泉和雕塑的小径。隔着窗户,他看见埃罗斯趴在婴儿床边睡着了。他静静地看着,朝阳照进了院子。
埃罗斯睁开眼睛。他好像看见有人,但一晃又不见了。
窗户下,聿明府.锛在心里默默地说:“戈罗艾璐亚,我一刻也没有忘记。妈妈,可你说的那份力量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