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妹妹怎么能当着满宫奴才的面如此贬低圣上圣誉,”钱太后反唇相讥道,“此事御膳房的奴才皆是见证,的的确确是吴氏亲手制汤导致贵妃被害。若不是贵妃心念圣上,以身试汤,恐怕圣上也有性命之虞。更何况圣上乃九五之尊,圣旨已下,若朝令夕改,以后还如何令人信服?”
“你!”周蕙一时语塞,心中正找词相抵,朱见深却在一旁深吸一口气垂目叹道:“儿臣给两位太后请安,两位太后前来难道不是看看朕和贵妃是否安好么?若非如此,还请太后们回去吧,儿臣陪她便是。至于吴氏,朕已下旨处置,没有判她死罪已是格外开恩了,还请太后不必相劝”。
“你!”周蕙张口还想再说些什么,只见钱熙冉浅笑着挡在她身前,一副挑衅到底的模样让周蕙语噎在喉,愤然短叹,拂袖而去。
就如开始她们一起来那样,很快又一起戏剧性地迅速离去。朱见深命宫人们退下,独自倚在床头,只身陪着万贞儿。
他心中不是没有疑影,只是他更加明白万贞儿的处境和心情,她不喜与人相争,若要相争,宁愿舍弃。
他若不是圣上,必得听从太后和先皇的安排,只是一位富贵王爷,今生便也只要她一人罢了。
“启禀圣上,钱徵彬大人殿外求见。”小乐子隔着屏风轻声说道。
他怎么来了?朱见深虽与他相识已久,但大多通过万贞儿的口中了解,所知并不详全,尤其是上次看见他俩在御花园嬉笑,心下并不想见他。但转念一想,钱徵彬在如此紧要关头请求相见,许是有要事禀告,便为万贞儿掖好被脚,轻手轻脚地带着小乐子走出殿门。
一出门便看见钱徵彬垂首跪在廊下,朱见深走上前淡淡道:“钱卿?”
“微臣有要事禀报,请圣上屏退左右。”钱徵彬低着头抱拳答道。
“你们退下。”朱见深下令,朕倒要看看你要如何!说罢便移步前廊,闭目静听着。
待左右皆已退下,钱徵彬禀报道:“微臣派人仔细查看了那壶汤,汤中虽只有虾仁儿沾毒,但壶是紫砂所制,内壁又涂过一层黑色树漆,其中含有硼砂、朱砂等物会催化毒性,就算只有锱铢点毒,也足以让贵妃娘娘晕厥。微臣查问过宫人,宫人皆说是一位名曰佳丽的宫女为皇后奉上特质紫砂壶。尔后,臣奉太后之命彻查御膳房,在其偏僻的柴房中发现该宫女已悬梁自尽……”
朱见深短叹一声,心想这厮明明素日里与贞儿交好,但到了做事时分倒真是大公无情。
“钱卿起身说话。”朱见深略笑道,“钱卿仅凭一个紫砂壶、一个宫女就想断案情?可曾禀告太后了?”
“微臣不敢,此事尚未定论,微臣只得先来禀告圣上。圣上英明,皇后娘娘从小长在深闺,她怎知紫砂功效?莫非她在入宫前就一心专学医理?即使她要杀行刺,何须亲自动手?也不会蠢到让世人皆知,令别人轻易怀疑自己吧?这对她和她的家人有何好处?”这番义正辞严的推理让朱见深不禁一笑,钱徵彬见状问道:“圣上为何发笑?”
“你知道现下吴佳颖人在何处么?”朱见深笑得阴沉,蛇蝎般毒恶凌厉的眼神盯着钱徵彬附耳说道,“朕早已让梁芳去送她回家了。”
梁芳是万贞儿的心腹,让他去送吴佳颖不就是为了将其灭口么?看朱见深略带讽刺的笑容,钱徵彬顿时明白了一切。
“此事你无须再查,去禀告太后就说是宫女欲下毒行刺朕,并借机陷害皇后。”朱见深侧身一望,梁芳已从宫中角门独自进来,悄悄往万贞儿的寝殿去了,便又转身对钱徵彬说道:“皇后知情后甚觉委屈,心痛不已,已经在回家的路上自尽了。”
“圣上?”钱徵彬虽然早就知道万贞儿独享皇帝万千宠爱,却没想到朱见深为了她可以杀自己的原配妻子。钱徵彬不得不再次抱拳下跪相劝:“圣上虽爱重贵妃娘娘,但无论是君王还是丈夫都不该如此啊!”
朱见深听闻后只是背着手远远望着万贞儿的寝殿,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一汪深潭般黑亮的双眸略显凄凉,像是林中浓雾,遮住一切化不开的情绪。不只是因爱护万贞儿,他更厌恶太后如置耳目般为他迎娶皇后。
“微臣言辞不当,请圣上责罚。”钱徵彬以为朱见深久而不言是因恼怒,便赶忙解释。
“钱卿乃是良臣,朕不怪你。”朱见深缓缓地说道,“朕答应过她,此生只爱她一人,却没有办法做到言行如一,又不能忤逆先皇和太后对朕的婚事安排。朕能做的只有爱她、信她,无论她做什么都护着她,不让她受半分委屈。”
他的眸子始终望向不远处的寝殿,戚嗳的叹息令闻者也仿佛跟着被带进伤感的长河,涓涓潺潺都是深刻的眷恋。
“所以……朕还想让你帮一个小忙。”朱见深转过身笑道,“钱卿起身接旨。”
暖暖的笑容在深橘色的夕阳下仿若可融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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