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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修建桥梁，暗地里动手脚致使桥梁坍塌，压死了三十多人，赔偿金自然落入他一人手中。世上没有什么东西不能用金钱衡量，人命比银子低贱多了，这是她二十多年来信奉的道理。
念青夹起虾仁，瞥了眼自视清高的年轻文人，摇头轻笑的说道：“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生命中从没有过交集的两人总要打开话匣。念青跟着穷鬼老爹吃糠咽菜太久，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的佳肴能说出八个字已是很不容易，毕竟嘲讽文人是父子两人唯一的生活乐趣。他的胳膊比筷子长不了多少，索性站在椅子上，端起盘子就往嘴里扒拉。
青姑娘试图从男孩身上找到他的相貌，最终确定念青是他捡来的孤儿。想到他的血脉在世上断绝，很多次鼻尖一酸。然而，令她忍住不流泪的原因却是念青和他太像了，不是容貌，而是赏雪时的一缕忧愁、吃饭时的狼吞虎咽、面对文人时的无情嘲弄。她还是想起了他，那个永远十七岁玩世不恭的他。
“你为什么叫我……娘？”
“我爹闲来无事总爱画你的画像，他说，以前站在星空下不明白为什么孤独，见到你的眼睛后就懂得了。”
“小小年纪，谎话连篇。”
“果然只有青楼女子喜欢听花言巧语。”念青腆着大肚子，捏着一根鱼刺剔牙，“我爹说过，但凡见到漂亮姑娘，第一件事是喊娘，第二件事是带她回家，第三件事是说服她和爹成亲。但他已经死了，除了喊一声娘，我什么也做不了。”
“这才是他能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青姑娘再次陷入回忆，那个十七岁的少年第一次去盛产美女的扬州，看着满街的姑娘张开的嘴就没合拢过。强制摆脱悲伤的情绪，她下意识在泪水掉落前用指尖拂去，红着眼眶问：“你才七岁，不懂得难过吗？”
凭栏远眺的年轻文人隔着苏州河看到对岸的青楼，美艳动人的女子将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一份忧愁拧在眉间，像是感叹胭脂又贵了几文钱。年轻文人招呼同伴从念青身后走过，面带微笑，步履轻盈，带来几片雪花。
念青跳下板凳，将手背到身后，模仿七步成诗的大文豪，走到栏杆处。
漫天风雪落在河面，无数涟漪扩散消失。
“我爹喜欢嘲弄文人，大概是因为拿起剑的人注定拿不起笔，这也养成了他篡改别人诗句的癖好。他时常念一句，‘人生自古谁无死，早死晚死都要死’。人活一世总归要死的，他才不会因死去而感伤，我又何必自寻烦恼。”
念青还想说，即使自己会在明天死去，他也会坦然面对。街上的行人都像片片飘落的雪花，冬天一过，便会消融，失去存在过的痕迹。大千世界的生灵唯一相同的命运便是死亡，活一天，活一年，活一百年，并没有不同。
说出这样话的人至少阅尽人世百态、尝遍人情冷暖、走过千山万水、历经春去秋来，而念青只是个孩子，所以他不会说出口。
苏州的雪很湿润，落在脸上即使拂去也会留下水渍，这就是念青满脸水珠的原因。
去过杭州的人都说冬日的西湖烟雨很美，好似国色天香的西子在湖中心翩翩起舞，恋恋不舍的离开西湖，许久后才发觉女子住进了眼睛；来到苏州的人通常说不出究竟美在哪里，平淡无奇的银装素裹，稀松平常的纷纷扬扬，除了几段耐人寻味的故事，一切都不值得的赞扬。
如果唐显祖没有在苏州写出《牡丹亭》，如果常若虚没有在苏州发出感慨，如果梦寂禅师没有在苏州辩论佛法，如果六世班禅没有在苏州参悟轮回……苏州也不过如此。青姑娘怀着这样的想法走在街上，她牵着念青暖暖的小手，想不通七岁的孩子为什么要去青楼。
青楼绝对不是好地方。
十七岁的他没去扬州之前，坚定的认为青姑娘很值钱，那种卖到青楼绝对赚的盆满钵满的值钱。结伴游玩时，一旦遇到囊中羞涩的情况，他就会眯着眼端详青姑娘，思虑良久后用剑柄挑起她的下巴，“小青，你去青楼做十年歌妓，攒够游历四方的盘缠我再把你抢回来。”
青姑娘很听他的话，二话不说就往青楼走，他总是哭笑不得拦下，解释道：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下次再把你卖了。
十七岁的他去了扬州之后，见过了太多夺人眼球的美女，反倒觉得青姑娘不值钱了，那种卖身葬父都不会有人慷慨解囊的不值钱。对于生长在荣州的青姑娘而言这是奇耻大辱，她不只一次提出，“又没钱了，你还是把我卖到青楼做歌妓为好。”
他主动挽住青姑娘的臂弯，一脸严肃的说道：你在人家眼里不值钱，嫖客都是宁吃好梨一个不吃烂梨一筐的人，但你是我浑身上下最宝贵的物件，这笔买卖不划算。从今往后，你在我身边待着就好。
青姑娘很开心，自己在别人眼里是烂梨又如何？在他的眼里，自己很值钱，那种丢了性命也不能丢到你的值钱。
青姑娘很难过，因为记忆中十七岁的他已经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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