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哥哥像三月照在瀑布上的阳晖,那师傅大约就是数九寒冬上结冰的清湖,只是如今这样透凉的寒意,倒让我内心清凉平静许多。
只稍稍抬眼,便能见到师傅白皙的脖颈,中间凸起一个小丘——那是男子的喉结。
我做着吞咽的动作模仿那个隐约微颤的喉结,冷不丁被呛到,师傅伸手轻轻捋着我的后背,低下头来问:“好端端的,怎么呛着了?”
待到气顺了,也不咳嗽了,我抬头时,额首轻轻碰上师傅的下颌,他问我:“脚还疼么?”
疼倒不疼,只是被这几块夹板夹得有点麻。
我心内有些疑惑,师傅这是不急着把我送回王府么?
我摇着头,问他:“师傅,我们回去么?”
他反问我:“你想回去么?”
“不想,”我看着自己一身麻布粗衣,果然比锦衣华服舒适许多,“我再也不想回去了。”
“为什么?”
“以前王府里有哥哥,现在哥哥不在了,我自然不想再回去。”
我始终不愿认南安王夫妇作我的父母。
“那师傅就陪你在这里养伤,”师傅将下巴放在我的头上,若有若无的,“待葵儿好了,想去哪儿,师傅都带你去。”
自我病后,师傅待我的态度就温柔许多,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责罚豆叶将我吓病了,感到愧疚,又或者是别的。
总之我不必再被逼着念那些天书般的经文,这倒是顶好的。
“师傅,你一定知晓,我额前的花钿为何物,是么?”
我盯着药炉里钻出来的团团雾气,升至空中,便四下散尽,饶是如此,那些药雾似乎还是想冲出药炉,似乎就算化作烟雾,无知无识,也在所不惜。
师傅并未回答我,我又继续问:“我不是妖怪,我额前的也不是妖花,是么?”
那双洁白如玉的手轻轻覆在我的额前,声音柔和细润:“妖怪之责乃为祸人间,为师可从未见过你这般不务正业的‘妖怪’。”
正说着,外面进来一银发男子。
他似乎认识我,一见到我就道:“啊呀,葵儿总算醒了,真真费了我好几副药材!”
虽是银发,面容却是个年轻模样,他走到我跟前,弯下腰来,细细看了番我的容色,道:“恢复得不错,到底这幅皮囊还是经得起些许折腾。”
“元笙,”头顶传来师傅的声音,“你话太多了。”
这个叫元笙的......我实在不知该叫他老者还是浦生,我小声问师傅:“师傅,他是谁?”
那位女医者走过来,回我:“他叫元笙,是这家药馆的主人,你且叫他先生便是。”
原来这家药馆的主人是他,那这位女医者又是何人?
想是她猜出我的心思,又继续告诉我:“我是先生的帮手,你便唤我泠鸢罢。”
元笙看了看我的脚,咋舌道:“啧啧,就是这脚有点麻烦,且养着罢。”
“不着急,”这是师傅的声音,他轻轻抚着我的头,“让她慢慢养。”
我突然想哥哥了,他的尸身定然还在墓陵那冰冷的地方躺着。
哥哥他生前这般疼我,我竟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
想起昔日哥哥的好,眼里渐渐被泪水堆满,直堆到眼中难容,开始一滴滴落在衣衫上。
师傅似乎觉察到我在哭,他低头看了看我的脸,确认我当真哭了,又小声在我耳边说:“他没死。”
我忙止住哭泣,抬头看师傅,那枚泪痣正安静地挂在他眼角。
“师傅,你说什么?”
“子胤没死,”师傅淡淡道,“眼下他暂时不能回来,此事涉及朝纲,你勿要多问。”
说着,师傅将我轻轻放下,替我掖好被子,转身出去。
……
晚上,元笙将熬剩的药渣子端出倒掉,撞见褚玄机。
庭院空明,照着两个颀长身影。
元笙叹息:“子胤的事,你如何这般沉不住。”
褚玄机望着当头明月,洒满院中一地白霜。
“看她这般痛心,我实在不忍。”
……
自师傅口中知晓哥哥还活着的消息,我似乎觉得日子又有盼头了,虽然师傅不准我多问,不过我总归是欣喜的。
后来我听说,豆叶因为看护我不力,被父王下令乱棍打死,我求着师傅带我去乱葬岗。
那里堆满了犯事的宫人尸体,有的已经腐烂成渣,有的被豺狼撕咬啃食。
从前王府一个婢女,不过是给嫂嫂送药时,晚了半刻,自那以后,就再也没见过这个婢女。
师傅自然不会允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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