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蹲着的一位老人,喀喀着咳了一串,吐了一口痰,落在智亮面前。智亮看到痰中裹着血,抬头看去,老人花白的胡子丛中,嚅动的嘴巴张开了,前面两颗门牙没有了。
院子外面停着一辆拖拉机,已经布置好了。智亮隔着窗户,看见车厢挂着“批林批孔”和“无产阶级*****万岁”的横幅,车头摆着两个大喇叭,他知道明天要游街了。
杨主任吃完晚饭,和田专干一起在院子外面的田野上散步。一抹红霞即将沉下,地平线好像一条烧红的钢丝。他踢着田埂上的土块,回过头来问:“那个算命先生来了没有?这个孙书记始终软不拉叽的,倒是那个金尚武做事干脆利落。”
田专干点着头说:“弄过来了,关在屋子里!”
杨主任扔掉烟头,用脚踩灭了,气冲冲地说:“走,回去看看!”
杨主任回到办公室,一会儿,两个武装民兵押着智亮过来。智亮低着头,脸就像一个蔫茄子,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本想捧出笑脸,可是怎么调整都摆不出来。看着智亮颤抖的腿,杨主任挥手让民兵出去,带上门。他拉近椅子,跨坐在上面,头搭在椅背上,笑着问:“酸汤面好吃吗?酒好喝吗?”
智亮立马明白了,一定是半年前给杨主任小舅子的媳妇看生男生女惹的祸。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好吃要挨打,说不好吃更要挨打。他干脆不作声,装出一副可怜相。看着智亮隆起的鼻子,杨主任摸了摸自己的塌塌鼻梁,他用手揪住智亮的鼻头,一个劲地晃着。他点着一根烟,猛吸一口,慢慢匀速地喷在智亮的眼窝里,然后站起来,在房子踱来踱去。他走到智亮的后面,看着智亮大大的脑袋和短短的腿,突然飞起一脚,踢在智亮的膝盖后面。智亮哎哟了一声,随即跪在地上。他双手撑在地上,想站起来,膝盖刚离地,又是一脚,踩在他的小腿肚上。他哎呀哎呀地叫着,杨主任跪在他的小腿上,伸手扭着他的脖子。智亮痛苦地龇着牙,涨红着脸喘着粗气,额头的青筋暴起。杨主任在他的耳根说:“狗日的!我要叫你明白,为什么要收拾你!明明人家怀的是女子,你为了吃面喝酒,睁眼说瞎话,说一定是男娃。现在生出来了,那家已经五个女子了,计划生育不许再生了。我媳妇哭爹喊娘地说算命的是我请的,这个女子要我来养。你就知道我是个主任,你知道我家里有多难吗!”
杨主任松开了手,站了起来。智亮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怯愣愣地说:“主任,都是我的不是。”
那夜,智亮望着窗外的月亮,一直在想心事。他一直认为自己是知识分子,内心有一股清高气,平时与人说话高声的时候,他总是适时撤退。今天自己内心包裹起来的自尊被碾碎了,他想到了古人宁死以保节气,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滚落下来。他想到了自己的儿女和老婆,不知此时是否也在对月凝望,伤心地抽泣着。
智亮从小在甘肃平凉长大,中间回过两次老家。父母离世后,大哥儿女多,生活困苦,顾不上他。中专毕业后,他分在甘肃大山里一个水电工地,枯燥的工队生活让他窒息。成了家的工人,一年还可以回去探亲,夫妻团聚,老婆有时也会到工地来探望。看着人家单调而甜蜜的生活,听着队友们添盐加醋的荤段子,青春的火焰在他胸口激荡。
探亲结束后,智亮没有归队,他直接回到塬上故里。同族的人接纳了他,他在塬上安了家。刚回来几年,人家给智亮介绍了几个对象,智亮中意的,人家姑娘不满意,最后剩下的都是有点瑕疵的。虽说一直没有婚配,他倒是很乐观,常在人群中讲述自己在水电学校读书时,与一位上海姑娘的爱情故事,脸上顿时洋溢着甜蜜的笑容。
六一年,粮食紧张,槐树寨好多人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