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岁的游伶躺在肾内科三号床,像一株被泡在生理盐水里的薄荷糖——看着清,其实早就化得只剩一层皮。
她一米五,病号服穿身上能当睡袋,脸色白得跟护士站的A4纸一个色号。每天两针促红素打下去,腿上青一块紫一块,活像被外星人做过标记。父亲是全国挂号都约不上的风水大师,母亲是云州地产圈出了名的“钢铁玫瑰”,结果这对神仙眷侣生出来的娃,肾从出生那天就没正常工作过。
医生说这叫“先天性尿毒症”,翻译过来就是:你得靠机器活着。
更离谱的是,每晚零点十七分,婴儿哭声准时从墙里钻出来。
不是录音机那种循环播放,也不是隔壁病房熊孩子闹腾。那声音像是贴着耳道爬进来,先是一声“哇——”,然后慢慢扭曲,音调往下拽,最后变成一句含糊的低语:“救我……在楼上……”
她试过耳机放白噪音,试过数点滴速度,试过咬舌尖保持清醒。可每次到那个时间点,心电监护仪的波形都会轻微抖一下,灯闪半秒,冷风从空调口倒灌进来,哪怕门窗全关。
护士查房时摄像头回放干干净净,没人听见,没人察觉。
她快信了自己脑子坏了。
直到开学第一天,她坐着轮椅被推进云州实验中学的大门。
九月的太阳晒得人发晕,走廊里全是新生吵嚷声。她低着头,听见鞋底摩擦地砖的声音,忽然有人递来一瓶矿泉水。
“你脸色好差,喝点水吧。”
抬头看见个扎马尾的女生,校服袖子卷到手肘,笑起来有颗虎牙。她记得那张脸,叫陈晓薇,班里唯一一个没用看残废眼神瞧她的人。
她刚想道谢,对方已经转身跑进教学楼。
十分钟后,尖叫声炸了。
她被人流推到操场边缘,抬头就看见一个人影从五楼天台飘下来。
不是跳。
是“飘”。
双臂平展,像被什么东西托着,身体轻得不像坠落,倒像是被风送下来的。落地时没发出多大声响,只有血从指缝里渗出来,顺着水泥地画出一道歪斜的红线。
她盯着那只手。
手里攥着半张黄纸,边缘焦黑,纹路扭曲,像是烧过又拼回去的符。
最要命的是——那纸的材质,跟她爸贴在病房门框上的护身符一模一样。
警笛响了,人群被疏散,她被人架着往校外走,脑子空得像被抽成真空。可就在经过教学楼拐角时,眼角余光扫见陈晓薇的手指微微动了下。
不是抽搐,是嘴唇动了动。
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她也快了。”
当晚,她躺在医院新换的病房里,窗帘拉死,灯开着,手机循环播放《好运来》。
零点十七分。
哭声又来了。
这次比以往都清晰,直接钻进太阳穴,像有人拿针在脑仁里写字。她猛地闭眼,意识却像被什么东西拽住,硬生生拖进一片漆黑。
再睁眼时,她站在一间陌生卧室里。
镜子里映出一张脸——陈晓薇。
她正低头拆快递,包裹没有寄件人,只有地址精准写到“云州实验中学高一三班陈晓薇收”。
盒子里是块黑布,裹着一枚铜钱。
她看着“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伸过去,指尖刚碰到铜钱,皮肤瞬间发黑,像是墨汁顺着血管往上爬。
夜里两点十七分。
她看见“自己”打开门,赤脚走下楼梯,穿过空荡的教学楼,一步步爬上天台。
风很大,但旗杆没动。
天台边缘站着个黑袍人,背对着她,手里举着一面幡。
幡面无风自动,缓缓浮现影像——是她,游伶,正躺在医院病床上睡觉。
下一秒,陈晓薇的身体前倾,双臂展开,像被无形的线拉着,缓缓跃出护栏。
坠落过程中,她听见“自己”的嘴唇动了。
“她也快了。”
画面戛然而止。
游伶猛地睁眼,冷汗从后颈一路滑到腰窝,心跳快得像要撞碎肋骨。她喘着气摸向胸口,发现病号服全湿了,呼吸带着铁锈味。
护士推门进来,听她描述“做了个噩梦”,翻了翻监护数据,说一切正常,建议她少看恐怖片。
门关上后,她蜷在床角,手指颤抖着探进枕头底下。
两厘米深。
摸到一枚冰凉的金属。
拿出来一看,是枚铜钱,边缘磨损严重,表面阴刻两个字——
血祭。
她盯着那两个字,忽然觉得脑子里“咚”地响了一声。
不是耳朵听见的。
是直接在颅骨里炸开的钟声。
紧接着,意识深处浮现出一座古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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