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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她拿起了扑粉盒。扑粉盒是硬纸做的圆盒,盒盖外贴着一张“时代女郎”的头像。她费力地打开严丝合缝、扣得紧紧的盒,她拿起毛茸茸的粉红色的粉扑。从门缝挤进室内来的光束里面开始有香粉的微粒浮沉,这样渺小而又无定的存在。静珍带着一种沉醉、虔敬而又无限哀伤的表情用粉扑蘸上粉轻轻在脸上扑打,她感到了粉扑的一种异样的温柔,那样暖又那样柔软,这似乎是命运留给她的唯一温暖而又柔软的东西了。这使她感觉到自己的脸蛋的柔软。虽然她的心早已硬成了石头,竟还有一个软乎乎的脸蛋,她几乎大哭出来。她的眼睛由于含泪而更加美丽、更加憔悴了。她不停地扑着、抚着、打着。劣质的含铅的香粉使她的脸变得煞白。“大白脸!”这是倪藻和姐姐和妈妈和姥姥用以形容和表达非议的一个传神的词。姨姨在干什么?在“大白脸”。于是连倪藻这样的孩子也要做出哭笑不得而又无可奈何的表情。
大白脸扑完了。开始上胭脂和唇膏。这只是走形式,人们完全有理由怀疑胭脂盒里和唇膏筒里是否还有胭脂和唇膏的残留物,因为即使在用完胭脂和唇膏、收起胭脂和唇膏以后静珍的脸上仍然没有任何红的因子。
就在收起唇膏的一刹那静珍的颧骨上的肌肉和皮肤似乎微微地抽搐了那么一下,静珍哼地冷笑了一声。
周姜氏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像的无助、悲惨、绝望和残酷。她又哼地冷笑了一声。想算计我吗,想让我进你的圈套连环计吗,想剥我的皮抽我的筋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吗,你算瞎了你的眼睛!
她两眼发直,激动起来,“呸”的一声,一口唾沫啐到了镜子上。积蓄已久的仇怨和恶毒,悲哀和愤怒,突然喷涌而出。
你真是心狠手毒。好哇,你?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杀人不过头点地。苦苦哀求,就是不留!风急天高猿啸哀!无边落木萧萧下!最是生离死别时!我把你剁成肉泥!杀他个良莠不分,鸡犬不留!一不做,二不休,宁让我负天下人,不让天下人负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死去元知万事空!我容易吗?也可谓书香门第,知书识礼。忠厚传家久,诗书继世长。又是一年芳草绿。爆竹声中一岁除。恩爱夫妻万事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女子一生无非是贞节二字。好一个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罢、罢、罢。芍药开,牡丹放,花红一片。艳阳天,春光好,万鸟争喧。春心莫与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结草衔环,我来世把你报。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冤有头、债有主。只怕你凄风苦雨了却残生,孤独独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静珍嘟嘟嗫嗫地念着这些不连贯的句子,脸上做出各种强烈的表情,忽而痛苦,忽而悲伤,忽而怜惜,忽而迷醉,忽而冷酷。她的情绪愈来愈激昂,她与镜子里的自己谈得愈来愈火热。她挤眉弄眼、咬牙切齿、浑身发抖、直如鬼神附体一般。她挣扎着,边说边浑身用力,边拼命地往上下左右四面啐唾沫——倪藻知道,如果这时候走到姨姨的身边,必被周姜氏啐一脸唾沫无疑。而他们家的任何人,都知道这个时候避姨姨三分。
周姜氏咚地拍响了条案,往地上吐出一口黏痰,变成了破口大骂:你丧尽天良、衣冠禽兽,欺负我寡妇失业的!你心如蛇蝎、煎炒烹炸、五毒俱全,杀人不眨眼,杀人不见血!你来,你过来!我叫你动手!我叫你占个相应!我叫你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叫你使出你祖宗八辈的狗杂碎!你不动手你是**养的!你个死养汉老婆,你个骑木驴游四街的娼妇,你个没有人味儿的臭货!你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寡廉鲜耻没安好心的下三滥、臭流氓、匪类!我叫你乱箭钻身、大卸八块、出门汽车轧死,天打五雷轰、脖子上长疔、肚脐眼里流脓、吸干你的脑髓,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周姜氏的声音并不太大,她似乎还在清醒地掌握着自己的音量,使其不超出“自言自语”性音响的通常量。但她的表情却是疯狂的、沉醉的、忘我的和完全非理性的。任何人如果走过她的身边,看到她这样子,都会感到一种彻骨的恐怖。
她终于渐渐安静下来了。混乱的悲戚的与狂躁的声音在空气中振动过后已经消失得杳无痕迹,只在条案上、梳妆匣上、她身旁的地上以至她自己的衣襟上,留下了她呸呸呸地啐出的口水的湿迹。这时候她把灰里透白的毛巾最后一次浸到已经变冷的污水中。她要再洗一次脸,她要把脸上的已经敷上的一切化妆品全都洗掉。她清醒地知道她的使用化妆品的理由、权利和历史已经终结,化妆品已经与她无缘,方才的施用更像是一种怀旧和送葬的仪式。再洗一次之后,“大白脸”终于恢复了全部蜡黄的本色。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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