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文拿来一个三条腿的板凳,小心翼翼地将屁股放在凳子上,感慨地说:“俊明,你拉扯两个孩子,真不容易呀!孙书记让我过来看看你,这也是大队对你的关心。”
俊明蹲在边上,不停地打着嗝,挠着头说:“本来应该下地劳动。我知道有人有意见,没有办法,这胃病闹得我常常想吐。再一想,两个儿子劳动,总要有人做饭吧!”
德文转过头,突然问:“没事的时候,听广播不?”
俊明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笑着晃着头,分不清是点头还是摇头。
德文接着问:“现在公社要求每天晚上,书记都要在喇叭上讲形势,你觉得孙书记讲得咋样?”
俊明还是晃着头。德文又说:“俊明,我知道你是高人。说实在的,孙书记压力很大。南边的喇叭讲得滴水不漏,孙书记始终没有高度,对形势的领悟力还是要差一些。他现在每天都在学习,希望能够跟得上形势,可能要你帮忙,你考虑一下。”
说着,他从包里拿出两包烟,放在板凳上,准备离开。俊明拿起烟,往他的包里塞。德文严肃地说:“俊明,你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门上的门环每天都哐当在主席的额头上,这样很不好!”
俊明一下子紧张起来,弯着腰连忙说:“没有发现,晚上就改。”
送走了大队会计,俊明赶紧关上门。之后,他心里才略感踏实一些,觉得这三间庄子才是属于他的。他坐在三条腿的板凳上,靠在屋檐下厢房的墙上,卷上一根旱烟点上,喷着烟雾,愣愣地看着荒芜的院子。
二十多年来,俊明一直夹着尾巴做人。劳动的时候,他要么比其他社员快,要么慢一会儿,他从来不参与对国家大事的讨论。社员们隐隐约约知道一点他的事情,内心尊重他,也很少用敏感的语言刺激他。两个儿子辍学了,开始劳动了,爷子三个饭量大,家里的粮食紧张。很少蹲在门前面的俊明,有时也会蹲在饲养室前的人堆里,手里撕红芋皮,吃上一半,他开始浑身抽搐,涨红着脸,反胃打嗝,他捂着肚子,直不起腰。社员们一边喊着俊明儿子,一边搀扶着他回家。保民和安民跑过来,看到父亲难受的样子,不知如何是好。俊明指着门前的架子车,在大家搀扶下坐了上去,挥着手让大儿子保民赶快走,小儿子安民在后面推着。
晚上,记完工分,社员们围在老槐树下乘凉聊天。保民用架子车拉着父亲走进村子,社员们走了过去。俊明在安民的搀扶下,勉强地坐起来,伸出手来,指着边上的三个瓶瓶,晃动着手说:“慢性肠胃炎,打了三瓶吊针。”
那时陈家十一是队长,他对保民说:“让你爸好好歇息几天!”
门前的妇女们围拢过来,叨咕着说:“家里三个男人,没有一个女人操持家务,可真不容易!”
从此,俊明不再下地劳动了。偶尔出门见到人,就会不断打嗝,一副旧疾未愈的样子。村子别人家的门都开着的,小孩跑进跑出,俊明家的门永远是闭着的,不知是关着还是掩着。
社员们扶着铁锨,听着喇叭里孙书记半生不熟的宣讲,对国家大事都是影影忽忽的,根本抓不到形势变化的脉相。智亮看书多,也关心国家大事,骨子里还涌动着一种读书人治国平天下的抱负。他对形势的分析和判断,常常都是按照古书上的脉络,加上八卦的知识。他常常将自己精辟的论断讲出来,惹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人还会说上几句风凉话,这让智亮又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更为知音难觅而苦恼。
俊明没有收音机,更没有书报,就是油乎乎的炕头摆着的几本《毛主席选集》和红皮皮的语录。《毛主席选集》里面,有延安时期的文章,他不知看了多少遍,有的他都能够背出来。他盯着文字,看到的却是延安时主席清瘦的面颊,自信的谈吐,更会将他唤回 -->>